季老教诲显读书人本色
■杨慧林
季羡林先生归隐道山,被媒体称为“一个时代的结束”。而季先生不仅有文章著述令人仰止,不仅有无数弟子受惠,其实在他的学问之外,还有另一层亲和力和感召力。那已不是大师的盛名所能解释的,却更是出自一个读书人的本色。老实说,在与季先生的有限接触中,我并未体会出什么微言大义,倒是有几个没有多少“符号意义”的细节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。如果其中确曾透露着犀利而又宽容、敏锐而又平和的智者风范,那么我看它未必只能属于大师,却应该是每一个普通人都可以效法的,也应该成为读书人最基本的品格。
季先生的毛笔字疏朗遒劲,藏者甚多。我未敢替自己索要过,但是曾因为两件特别的事情请季先生题写过两幅字。一次是在赵澧先生去世后受命去找季先生,季先生不仅为赵澧先生的纪念文集题写了长长一段话,还特别提到当年不知道赵澧先生亦于1949年以前留学美国,误以为在中文系治西学者都不通外文,等等。其言辞之恳切,着实让我感动。
另一次请季先生题词,就有些离谱了。想来那已是20年前,一位曾经翻译《荆棘鸟》的好友突发奇想,立志编辑一套关于西学的“大书”,于是“差”我去季先生家索字。现在我已经很难想象,当时怎么就会风风火火地跑了一趟?只记得季先生听我说罢缘由未动声色,立刻为那位朋友题写了书名。然而据我所知,这幅字可能是那套“大书”的唯一成果,此后竟再无下文,害得我很久不敢见季先生,生怕他问及此事。后来我猜想:以季先生的智慧和阅历,怎么会看不透此等离谱的事情?恐怕只是经历过后便已“放下”,不想挑破而已。有人说季先生在晚年已经“不会说不”,其实据我本人的感受,至少在20年前他已是如此。不过季先生的“不会说不”倒是给了我另一种教训,乃至我绝不再掺合这类“大书”。
所谓的“不会说不”,似乎是在描述一位好好先生或者“口不臧否人物”的隐士。但凡接触过季先生的人,当知道他断非如此。也许恰恰相反,季先生的某些直接批评甚至会坦率得惊人,而且往往是随性而为、率性而出,未必如常人所料,经过了什么深思熟虑。比如他在全国高校外国文学教学研究会某次年会上的发言,比如他为一位资深学者写的序言,比如他的“三十年河西、三十年河东”之论,都曾引起一片哗然。就我个人的接触而言,季先生有过两次“臧否人物”让我印象至深。
一次是谈及中文系和外文系的学者,究竟哪一部分人使用外文文献的能力更强。恕我避嫌,当时的一些话实在是不宜落在文字上的。我只能说季先生沉吟良久,最后为这次谈话作了一个了结。时间已久,用直接引语恐不合适,但我记得很清楚,季先生的大意如下:他们让我担任一份外国文学刊物的主编,就像让我坐在火山口上一样,什么时候爆发都不知道。我曾经仔细校对过一篇译文的第一页,最后都弄不清楚是我不懂英文还是那位很著名的译者不懂英文。我提出了异议,但是最终那篇译文还是被刊发了。事隔多年,言犹在耳,而当今学界“坐在火山口”的又岂止译者和编者呢?
另一次是季先生谈及宗教学领域的专家。我发现他的坦率批评其实又很宽容,绝非一味苛责。比如他谈到两位极负盛名的大家退出一个宗教学的专家组,认为这是自知之明。说实话,他能这样提及两位德高望重的人物,令我颇感吃惊。而谈到当时已被许多年轻人不屑一顾的《中国基督教史纲》,季先生却认定“这部书虽然没写完,但是杨真是有学问的”。若干年后我在比利时与赵复三先生为邻,也知道杨真就是赵复三先生的笔名,于是向赵先生转述了季先生的话。赵先生也像季先生谈及翻译问题时那样沉吟良久,最后说:“其实这半部书不能算是我一个人写的。”我对赵复三先生的才华极为钦佩,也完全明白他的苦衷,而为什么赵先生自己并不满意的书能够得到季先生的好评?我想季先生的标准也许很简单,以书论人、以书识才、以书辨世,从而才有英雄相惜和同情的理解。
我有幸结识的前辈,大多率真而散淡。因此,我觉得怀念他们的文字最忌“宏大叙事”。谨以如上的细节表达我的敬意,我也相信这些琐碎的细节并不亚于季先生巨大的学术成就,当同样延续着他的生命。
(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、教授、博士生导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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